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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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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峙

謝瑯低頭不語。

作為師兄,江隨早就習慣了他的孤僻和沈默寡言,他收起折扇,推著輪椅上的玄衣青年進屋避雨,道:“謝無塵……”

“你的愛很奇怪,有時候看似深如海,有時候又薄如紙。”

今日天明,謝瑯不知從哪聽來,說是代掌門宋陽要幫軒轅敬淬煉長刀,宋陽是個厲害的器修,這難不倒他。

奇怪的是謝瑯,似乎生怕郁歲輸了,竟放下驕傲找他要鑄劍師林碧玉。

江隨護短,不會拒絕小師弟,而且就算謝瑯不說,他也會把人給郁歲送去。

他不希望郁歲輸。

可軒轅敬畢竟是一宗掌門,所持的資源和人脈都遠勝那個單打獨鬥的小姑娘。

自師姐隕落後,在這爛透了的修真界裏混,靠的是人脈,講的是背景。

窗外的雨下個不停,似乎要把林中的青竹逼得折腰。江隨輕嘆息道:“師弟,你那位師侄恐怕是死路一條。”

謝瑯眉目如冰,聽言終於有幾分動容,他似想到什麽,眸光忽亮。

“我去找大師兄。”

江隨怔楞片刻:“哎,你等等我,這種熱鬧怎麽能少了我。”

夜色隨這場秋雨變得深沈。

憶妘峰主殿外的青玉石板被沖刷得一塵不染,水中倒映著廊下的燈影。

一貫如春風般和煦的裴照此刻神情微冷,聽謝瑯陳情後他重覆問道:

“師弟,你的意思是,她修煉的功法除了《拂雪劍訣》,還有《淬骨》?”

謝瑯頷首,額間朱砂在燈影下似花瓣,灼灼其華。

《拂雪劍訣》是昀天宗弟子必修的基礎心訣,由前任女掌門妘妙在風雪夜中,以一枝病梅悟道所創,而《淬骨》,是魔修禁術。

所謂淬骨,即反覆磨煉骨肉,通過挨打變強,只要不死,修為就會有所進益。

“啪”,江隨一合折扇:“怪不得她一個女兒家皮糙肉厚,從沒喊過疼,也沒認過輸。”

裴如影也開始仔細回想這些年,郁歲能走到今天,除了劍法超群,好像是為她量身定做外,她還特別的抗揍。

那日他生辰,逆徒給他送“鐘”,挨了他元嬰後期六成修為的兩鞭,本該重傷,可她回去後沒躺幾天,又活蹦亂跳出現在他面前。

有他師姐留下的“菩薩劍”療傷固然是一方面,但郁歲所修功法改善體質才是根本原因。

謝瑯又道:“我也與她動過手,來來回回數次,也曾傷到她,但慢慢發現,她不僅傷好的快,修為還會進階。”

江隨聽言,走過去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輪椅邊:“小師弟,你向來嘴硬,說著不死不休,動真格恐怕只有那一回,餘下的無數次打壓和刺殺,是不是都在磨煉她?”

謝瑯推開他:“我沒你想的那麽好心,只是湊巧發現罷了。”

江隨摸了摸鼻尖:“這就奇怪了,咱們的小師侄是郁家人,根正苗紅的正道修士,怎麽會跟《淬骨》這種邪性的玩意扯上關系?”

“大師兄,你收的徒弟,你來說。”

裴如影輕撫腕間那串紫檀木佛珠,還能摸到被血液沾染變得粗糙的地方,白發青年長睫輕閃,壓下眸間的覆雜神色,只道:

“她雖然大逆不道,可終究是我的徒弟,若這次挑戰死在軒轅敬手裏,也實在難看,丟的還是我們昀天宗的臉面。”

江隨點頭應和:“那師兄就行行好,多打我那個頑劣的師侄幾頓,讓她在大比前就適應被元嬰修士按著捶的節奏。”

“這樣一來,她被打皮實了,修為也會有所增長,到時對上軒轅敬,不至於輸得太難看。”

“謝無塵,你說呢?”

謝瑯的唇抿成一條線,整個人愈發似高山孤雪,猶豫片刻後說出來的話卻很接地氣:“那就打吧。”

霧渺峰,黃昏時的雨終於散去,雲破月來,映照在那個孤寂的身影上。

已是醜時,山林間萬籟俱寂,唯有少女練劍的聲音不絕如縷,劃過竹枝,斬破月影。

郁歲沒有過一刻松懈。

她是肉體凡胎,既然祖師爺肯賞飯吃,她就要通過清修苦練把天賦達到極致。

起初,她是為了證明自己,後來,她是想替紅鸞阿姐討回公道,行至今日,她又有了奢念。

——想用手中劍保護身邊人。

郁歲的劍招越來越快。

不遠處,賀蘭安收回眸光,擡手攏上鬥篷帽檐,遮住這山野間的霧,也將身影隱入黑暗中。

“鬼叔,啟程回魔域吧。”

少年對身邊同樣藏於夜色的老者道:“你不是說,魔將雲諫有要事與我商議嗎?”

鬼叔點頭:“事關魔脈,是興覆魔修的頭等大事,少主實在不宜缺席,不過我想,應該能趕上郁姑娘與軒轅敬的比試。”

賀蘭安眉眼低垂,應了一聲。

鬼叔見他似乎不高興,又道:“少主放心,林碧玉師承其父,那位曾是鑄劍大家,我又留下許多稀缺材料供她鑄劍,必然萬無一失。”

賀蘭安微抿的唇角輕輕放開,口是心非道:“我不擔心她。”

鬼叔忍著笑,眼尾的褶皺彎起:“是老奴多管閑事了。”

也不知道是誰,把極其珍貴罕見的通訊玉簡留給郁歲,只為了能及時知道她的近況。

能夜夜同她道聲晚安。

下過雨後,第二日的黎明格外清亮,郁歲站在屋檐下,伸了個懶腰。

她昨日只歇了半個時辰,好在山間的風叫人神清氣爽,她走到設有封印的書房門口,問在裏面煉制材料的林碧玉:“林姑娘,你還需要些什麽?我想辦法弄來。”

回應她的是一道柔軟的聲音,婉轉動聽:“不必麻煩了。”

“托那位的福,萬事不缺。”

房內,看似弱不禁風的花魁娘子操控著丹爐裏的業火,本顯淒苦的眉眼被這焰光一照,也顯得大氣磅礴起來。

林碧玉在鍛造一枚鈴鐺,此物掛於劍上後,能抵擋攻擊,增加防禦,又名“護心鈴”。

郁歲不懂這些,術業有專攻,見林姑娘實在認真,只好自行離去,免得打擾她。

小廚房裏炊煙裊裊,秋意端了早膳過來問她吃不吃,郁歲搖頭,用剛打的井水洗劍。

最近練劍頻繁,修羅都快被她練得冒煙了。

“等會,那個小的呢?”郁歲找不著夏夢,又聽秋意道:“她在山下別院照顧顧公子,不是存心夜不歸宿的。”

郁歲微怔,而後搖頭笑道:“真是女大不中留,秋意,若你得遇良人,也可自行離去。”

她才不會舍不得呢。

“姑娘,我不走。”秋意把洗凈的衣裳收到懷裏,眼眶微紅道:“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。”

郁歲心裏熨帖,眉眼飛揚道:“是吧,我也覺得。”

她笑著起身,正欲去後山竹林練劍,院門外卻來了幾個不速之客,竟是裴如影身邊的人,還有刑堂的長老。

郁歲的笑淡了下去:“怎麽,我又犯了哪條門規,觸了誰的黴頭?”

刑堂長老道:“尊上令我等將你帶去憶妘峰,是為你昨日刺傷師弟顧寒生一事。”

郁歲:“?”

“明明是顧師弟自己往我劍上撞的,是欺負“修羅”不會說話嗎?”

長老瞥了眼隨從,道:“郁姑娘不要讓我等為難。”

郁歲:……

——你小子別太荒謬了。

她收好劍,心想死也要死個明白,讓秋意不要擔心後,便隨一行人上了憶妘峰,裴如影的老巢。

主殿正廳,江隨和謝瑯也在。

無所謂,反正她丟臉的事總能被師叔們看見,郁歲先開口道: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?你把我弄過來,要殺要剮悉聽尊便。”

她早就過了跟師父解釋的年紀,他也不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。

裴如影沒料到她是這個態度,原本還是想磨煉她,現在是真的有幾分想打她。

“你隨我來。”他沒有多餘的話,領著一身反骨的大徒弟來到了尋仙臺,她昨日“教訓”師弟顧寒生的地方。

大片蘆葦隨風漾起潔白的飄絮,江隨推著謝瑯的輪椅,從問道亭往下看。

裴如影背對著郁歲而立,滿頭寸雪的青絲似乎溶進蘆葦蕩裏,寬大的袖袍被風吹得輕響,和郁歲幼年記憶裏一樣的仙風道骨。

“出招吧。”裴如影時隔數年,再次對她說出這句話。

被放養久了的少女還有些發楞,反應過來後她冷笑道:“裴照,你想替顧寒生出氣就動手吧,但我再說一遍,我沒捅他那劍。”

郁歲最討厭別人冤枉她。

她拔出身後的修羅,帶著滿腔怒火和怨氣朝著前方的男人進攻,大有殺師滅道的狠心。

可她還是太弱了。

裴如影不過擡起手就幻化出本命劍,他橫劍一擋,又把她逼退回去。

郁歲退了數十步才停下。

她不服氣,握緊手中劍,飛身而起,在漫天飄絮中豎指結印,清冽如雪的劍刃瞬間一分為十,帶著洶湧的靈力朝裴如影襲去。

“鏗鏘”一聲,修羅劍的虛影再次被裴照攔下,他以劍畫陣,豎起金色結界,瞬間明光大作,把劍的化身通通粉碎,連劍的本體都被擊飛,插入了蘆葦蕩的泥地裏。

郁歲被靈力波及,只覺喉嚨腥甜,她強忍著把劍拔I出來,紅著眼睛繼續進攻。

從高處看,少女單薄的背影挺拔,還有種不死不休的孤勇和桀驁。

裴如影見狀皺眉,以劍抵擋,兩劍相擊迸射出火花,火星四墜,連蘆葦蕩都燒紅一片。

山風中彌漫中燒焦氣味。

雙方僵持時裴如影怒道:“夠了!你的戾氣怎麽這麽重?”

郁歲不管,任由唇邊血滴到握劍的指尖上,啞聲道:

“那你怎麽不問,我為什麽會有戾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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